顧月眼角余光瞥見學塾外那抹青衣儒士的身影,并未走遠。
于是含笑道:“你們素來不喜夫子,不正是因他剛直不阿,不曾收你程家的賄/賂嗎?這世間萬事,可并非都是錢財擺平得了的!”
程皓被辯駁的啞口無言,臉上一片青紫,登時下不來臺。
程郢見弟弟竟在一個滿京城皆知的癡傻廢物小姐手上吃了癟,拉回家弟,朝顧月冷笑道:“顧大小姐,空口無憑,你小心禍從口出!”
“對對對!”程皓不依不饒道:“我可以報官,告你誹謗!你可知污蔑誹謗經(jīng)略使是何罪罰?”
顧月展顏一笑,緩緩道:“那你可知污蔑誹謗國公府未出閣的大小姐是何罪罰?”
程皓破口大罵道:“你休要信口開河,我們何時污蔑誹謗過你?不過是幾句玩笑話,卻不想國公府的嫡女卻如此小家子氣,倒是錙銖必較的很!”
“小家子氣?試問哪家清白女子被人平白毀其清譽,還能一笑置之?程公子,飯可以亂吃,話可不能亂講。
不過既然有同窗學子為證,那我一個柔弱女子便也不怕你們事后使那小人行徑。”顧月上前一步,雙眸雪亮,讓人不可逼視。
她這一句話便斷絕了兩兄弟事后報復的心思,試想若是她今后出了什么差池,這滿堂學子第一個疑心的不正是今日與她有了過節(jié)的兄弟兩人嗎?
程郢暗嘆一聲,這女子好生縝密的心思!
顧月擲地有聲的道:“你方才蔑我不知廉恥,謗我偷窺敬王,我可有說錯?”
程郢不屑笑道:“窺視敬王那是事實,何來污蔑誹謗之說。怎得?你自己做了那樣的丑事,還這般霸道蠻橫,想要堵住悠悠之口?”
“倒也是,你都說空口無憑了。”顧月氣定神閑,話鋒一轉(zhuǎn),接著道:“那你可有證據(jù)證明我是偷窺敬王才無故落水的?”
“這……”程皓撓頭,不甘道:“都是這般說辭,怎會是空穴來風!”
顧月眸光一閃,亮的逼人眼,“那便是聽人嚼舌根謠傳的了,既是謠傳,何來證據(jù)。沒有證據(jù),便信口開河,污蔑一個清白官家小姐,容我想想按西楚律例,當定何罪來著……”
兩兄弟臉都綠了,滿堂的學子聽罷這場顧月大獲全勝的辯論,一時發(fā)愣,反應不及。
“按西楚律例,無故出言誹謗侮辱官家子女,輕則三十大板,重則革職下獄!”墨夫子面色沉靜,緩緩步入學堂。
清朗的話語險些讓程皓嚇軟了腿。程郢一臉陰沉的扶住弟弟,自知理虧,灰頭土臉回了自己的學案。
原來墨夫子并未走遠,竟是將這一場鬧劇悉數(shù)入耳。他略帶驚疑的看了顧月一眼,后者不卑不亢,溫文笑之。
“繼續(xù)聽學罷。”他輕撫衣袖,坐在了臺磯之上。
“方才說到圣儒的善惡論,誰來替夫子解一解善惡別論?”他不動聲色看著顧月。
這女學生,較之前日,倒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,又因著她進退得宜,方才還明貶暗褒,贊他剛直不阿,兩袖清風。
這點小心思他摸爬滾打朝堂數(shù)十年怎會聽不出。偏生知她是小小話術,卻仍是看這小女娃順眼了許多。這樣的膽識謀略放眼全京城同齡的官家小姐,只怕也是鳳毛麟角,一枝獨秀!
他已然慢慢放下對官宦子弟的深深成見,有意賞識顧月,顧月卻不搭腔接茬,心下自有打算。
經(jīng)此一場,滿學塾還有誰會膽敢輕易招惹她,她顧月已經(jīng)讓所有人都知道,她再也不是以往那個胸無城府,任人欺壓的廢柴!誰要讓她不痛快,她便讓他全家都不痛快!
然今日這風頭已然是出夠了,過猶不及,若是再沾沾自喜惹了眾怒,那便是得不償失。故此她打定主意,夫子不為難,她便不再出言。
顧雪心急如焚,生怕顧月再搶了她的風頭,忙不迭欠身婀娜立起,柔聲道:“夫子,小女子有些拙見,不知可否一講?”
“講。”墨夫子掩住眸中失望神色道。
“積善之家必有余慶,積不善之家必有余秧。這說的是行善有厚報,作惡多災殃的道理,行善即是仁正,作惡即是邪謬。兩不相上下,是謂正邪不兩立。”
墨夫子輕撫長髯,沉吟道:“道理通明疏解,卻不甚深刻,有些陳詞濫調(diào)了。可有人有別種見解?”
顧雪嘴角笑意牽強,精心準備的說辭竟被批陳詞濫調(diào),這個迂腐的老學士只怕是有眼無珠,沒眼力見透頂了!
學塾里氣氛有些壓抑,無人應答。
墨夫子有意為難顧月,故而朝她示意道:“顧月,我見你方才舌燦蓮花,現(xiàn)下為何卻默不作聲?”
顧月從容道:“夫子,容學生冒昧,孔丘圣儒這意思只不過是勸人積德行善罷了,哪里來的什么深刻見解,若是有,也是后來人牽強附會,強行附加罷了。”
此言一出,滿座皆驚,紛紛替顧月捏了把汗,看來這顧大小姐縱然轉(zhuǎn)了性子,骨子里還是那般不知深淺,粗魯無禮。
若按理來說,夫子精通儒道,如何容得一個黃毛丫頭對圣人論語口出狂言?管她家世如何顯赫,身份如何尊貴,早就一通棒打趕出學塾了。
可顧雪看夫子那沉思的模樣,哪里像是要發(fā)怒的樣子。
夫子饒有趣味,琢磨道:“你還有何說法?”
“這世間道理都不過一個深入淺出,淺顯實用為宜,圣儒更是深諳此道。試問夫子,為非作歹可是惡?逼良為娼可是惡?窮兵黷武可是惡?”
“自然是惡,大惡!”夫子沉沉道。
“那學生換種說辭,為非作歹實為劫富濟貧可是惡?逼良為娼實為救人性命可是惡?窮兵黷武實為太平盛世可是惡?”顧月娓娓道來。
夫子沉吟道:“你這是詭辯!”
“若依夫子之問,定要將善惡摘個清明,辯個明白,那便會避無可避的陷入此列詭辯境地。善惡有報,圣儒此言不過是規(guī)勸后世人謹守方寸底線,積德行善而已。”
短暫的靜默之后,夫子輕輕撫掌,微嘆一聲,“少年可期!”
櫻花雨夢說:
暫無
游客